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讨论问题应先摆正学风

1998-10-21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我一直关注着《中华读书报》上围绕杨绛先生《吴宓先生与钱钟书》一文的讨论。不过,读了9月16日所载孔庆茂先生的文章,感觉讨论有些变味儿;骨鲠在喉,不得不吐。

我认为,范旭仑、李洪岩二位就杨绛先生的文章提出商榷,属于正常的学术讨论。当然,杨先生是钱钟书的夫人,本身又是知名的小说家,后辈学者挑她文章的毛病,可能有些人看了感情上接受不了,这也是可以理解的。但是,如果要批驳范、李文章,就应该就事论事,依据材料,指出范李文章哪条对,哪条不对,不应该跑题,拉扯许多文章之外的东西,更不应该带着情绪深文周纳。

孔文诘问范、李两位“以前是把杨先生文章的每一句话当作经典语录,怎么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呢”;“当作经典”是指他下文鄙视的《杨绛〈钱钟书与围城〉笺证稿》。那个“笺证稿”不是早已多次指摘杨文“抓周得名”之类的失实吗?哪是什么“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”?再说笺证什么什么就是“经典”吗?“连中学生也能读懂的散文”就无须笺证吗?他显然是把学者考据史实的“笺证”混同于教师讲解字词的“注释”了。

孔文除了外行话,就是大批判,连一条书证都没有,这种文风很不好。我家中范、李、孔三位的书都有收藏,对所谓“钱学”的情况也比较了解(十多年前我作过《围城研究综述》)。孔先生是《钱钟书传》、《钱钟书与杨绛》、《杨绛评传》的作者。这三部书其实是一本半,都曾经受到范旭仑极为严厉而公正的批评,分别刊登在《博览群书》1993年1月号(修订本见《撩动缪斯之魂》215页)、1997年11月号(修订本见《新闻出版大地》1998年3月号、《读书人报》1998年6月18日)。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瞧瞧,看看孔书是什么材料做成的。类似把民国三十四年当作1934年这样的常识性硬伤,范旭仑挑了他一大堆。这就难怪孔文绝口不提他遭到的批评了。他是否趁机“打击报复”呢?还是请读者去评判吧。

再说李洪岩《智者的心路历程》一书,我看它是目前最好的钱钟书评传,几年内恐无人能超过。记得傅聚卿、伍立杨、李国涛、辛广伟诸位对它评价都很高。孔文责难李的那些天真话,李书中早已痛驳畅论过了(274—275页)。而且,从《博览群书》1997年11月号上得知,孔书的一些东西,就是从李书以及《记钱钟书先生》上转抄来。一边抄人家的书,一边说人家的坏话:这算什么呢?

不管孔先生爱不爱听,我得老实说,就“钱学”而言,孔与范、李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,根本就不具备批评人家的学术功底,所以除了大批判,实在无计可施。他居然教训这两位学者应该“甘于寂寞,作点扎扎实实的学术研究”,实在是个讽刺。要说不扎实,我看不扎实和浮躁的就是孔先生的书。聊举一例。《杨绛评传》46页竟然能把杨绛抄首陈简斋诗送人的事编撰成“她偶尔写一些陈简斋体的旧体诗”!

可是,孔文居然笑话起以扎实见长的《围城疏证》来了,说这是走“捷径”。那么,这条捷径是怎么走的呢?有兴趣的读者不妨翻看一下《围城疏证》,看看它究竟是怎么回事。我感觉相当有功夫,不说别的,精熟《管锥编》、《谈艺录》容易吗?恰好,最早跟随郑朝宗教授研究钱学的陆文虎先生对《围城疏证》有个评价,见于《钱钟书研究》第二辑第236页:“疏证一义,本是汉学的重要内容之一。然而,以此研究小说,大概还属少见。本文以《围城》为经,参稽钱先生其他著作,‘疏凿钩连,以钱解钱’、庶几可得相得益彰之妙,且会心之处,当不仅于此。”我想,在书中大写顾尔谦教授、孙柔嘉讲师(应是副教授、助教)的孔先生,恐怕是不会走这条“捷径”的吧!要说省事,孔先生曾经把《钱钟书研究》上的文献目录复印在自己的书中,那要比给钱先生的书做疏证“省事”多了。再说,你怎么知道人家“给钱先生喝住”了?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?有真凭实据吗?

孔文还指责范、李二位“轻信港台以及海外的某些谣传”,“犯以讹传讹或散布谣言的错误”,可又不拿出任何证据。实际上,传谣造谣的就是他自己。请看,孔著《钱钟书传》、《钱钟书与杨绛》散布“海外谣传”,并加油添火,诬蔑冯友兰“致朋友迫害而死”,宗璞先生在《文学自由谈》今年七月号发表辟谣声明,并要追究孔的责任。

诚然,关于“钱先生的作品发表于某年某月、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所成立于什么时间,钱先生诗句的用典,杨绛先生有没有在清华研究院读书等等”,均“动手查查资料即可知道,没有必要信口开河,胡乱猜测,另立新说”,然而,孔先生自己偏偏就不去“动手查查”,反而“信口开河”,谎称杨绛获得清华大学和牛津大学的学位。

回到讨论的具体事实。孔文称:“杨绛的文章主要是写钱钟书先生年轻时受温源宁约请为《吴宓诗集》写篇书评。”这是凭空捏造。杨绛原文分明是这样:“钱钟书和我同在英国牛津的时候,温源宁先生来信要钟书为他《不够知己》一书中专论吴宓的一篇文章写个英文书评。”杨文不真确的症结,就在于不知道钱的书评是评什么书!

钱钟书《〈吴宓日记〉序言》:“奉摘示先师日记中道及不才诸节,读后殊如韩退之之见殷侑,‘愧生颜变’,无地自容……弄笔取快,不意使先师伤心如此,罪不可逭,真当焚笔砚矣!而不才内疚于心,补过无从,惟有愧悔。”意思并不复杂,但我还是想把白话解释它,以便利普通读者:“看到吴宓日记抄稿大骂我的那些话,我就像韩愈在答覆殷侑来信时说的那样,羞臊得满脸流汗,恨不能钻进地缝里。我作文好幽默讽刺,却万万想不到自己当年的一篇论文会使吴宓如此伤心!自己的罪过不能逃脱,真该一把火烧光纸笔算了!我现在很内疚,没有办法去弥补我从前的过错,只有惭愧和后悔的分了。”

这说明什么呢?我想只要略有理解力,就能明白,这是说钱钟书在1993年春看到“摘示”的吴宓日记时,才知道吴宓当年如此护短而大骂自己的;而在此之前并不知道,现在一旦知道了,于是感到非常“内疚”,想“补过”,但为时已晚,没办法(“无从”)了。可杨绛文章呢,却说“内疚”“补过”的事发生在六十年前的1938年:“我知道他到昆明后就为那篇文章向吴宓先生赔罪了”,孔文也说“钱先生直到1993年旧事重提仍为此追悔不已”。可有什么根据说“重”呢?没有。放着钱先生的序摆在那儿,不逐字去推敲,轻心易念想当然,反说人家“盲目”“纠缠”。

再就是如何评说钱钟书这段话。它是钱先生晚来“谦恭大度的表示”呢,还是钱先生早年真的犯了什么“罪过”一直在真心忏悔呢?是一种“修辞策略”呢,还是“自责出于至诚”?见仁见智,但我同意范李的观点,即这主要是钱先生“谦恭大度的表示”,是一种“修辞策略”。钱先生早年对吴宓的评价非常正确,没有错———文学批评本来谈不上什么“罪过”,而吴宓在日记中对此大骂,那只说明吴宓小心眼。李国涛先生在参与这场讨论的文章里,依据《吴宓日记》,为范、李的观点做了很好的证明(《难免招怨》,《文汇读书周报》1998年9月12日)。

另一个争论焦点是所谓吴宓是否“太笨”。我只想指出一点,即吴宓本人以及他的亲友都认为吴宓“笨”。我翻阅了范、李文章提示的《吴宓日记》,如1928年9月17日说“宓行事愚痴”,1929年1月28日记载其父亲说他“愚迷”,4月29日说自己“行事固多痴愚悖谬”,11月11日记载潘伯鹰说他“愚不可及”,9月25日记意中人毛彦文说他不过“为一愚人而已”。类似的记载几乎随处可见。

这些就是事实。可孔文居然说:“写质疑和反驳文章,首先必须有反驳的依据,得让事实说话。但这两位‘钱学专家’竟然一点不知,拿不出任何有力的反驳材料,只凭着强硬的舌头和牙齿来辩驳。有些地方似乎连简单的逻辑知识都不懂;绕未绕去,咬往死理纠缠不休。”说得出这样的话,不禁使我想起王泉根对范、李文章的批评:“即使果真‘证据确凿’那又怎样?”孔文的文风可以说较王文为甚为烈。

必须强调,学术讨论首先应摆正学风。我看孔文问题还不是出在学识和学问上,而是出在学风和态度上。我希望今后的讨论各方都能够就事论事,不要别出手眼,再跑到事实之外去做无端的攻击和倾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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